第2691章 拼死决败
“放水”从来都是一个技术活儿,真赛只需要拼命就行,假赛要考虑的可就太多了……
要打一场完美的假赛,要把战斗控制在“拼尽全力但无法战胜”的程度……若无对手配合,就需要自己有切实的、高出一筹的眼界和实力。
鲍玄镜本不觉得这很难。
他怎么说也曾为幽冥至高,就算实力被约束在同一个水平线,眼界还是比这些小年轻高出好几层楼的。
战斗的戏本已经设计好——他先全方位地展现自己的剑术水平,身法水平,坐实“小武安”的风格。还要把齐国术院最前沿的高难度的道术都演练一遍,淋漓尽致地展现鲍氏之家传、朔方之风采、大齐之名门底蕴!
他要占据优势,然后变成劣势,接着再赢回优势,继而乘胜追击、势不可挡,一不小心,踩中对方的陷阱。终究马失前蹄,英雄末路。
他以惊人的战斗才华、绝妙的战斗智慧、不屈的战斗意志,在困境之中拼死反击,奈何对手也是人中之龙,始终不给机会……最后他只能遗憾落败。
在台上留下不甘的眼泪,喊出那句“三十年河东,三十年河西”,在观众心中留下一道不屈的痕迹……将来再找回场子。
输没有关系,姜望当年还打不过重玄胜呢。
凭他的眼界和积累,是修为越高,年龄越长,越能释放自己,力量越强!
一个绝顶天骄的成长,和一个幽冥至高的回归,同时发生,这是双倍的绝世。普天之下,同年龄段不可能有对手。今不能魁,十四年后必摘魁名!
事情的发展一开始很顺利。
他和辰燕寻斗了个旗鼓相当。他这边【神明镜】,辰燕寻那边就【雁南飞】;他这边轰出第二道神通,辰燕寻那边也捧出新的神通种子;他的剑术通神,直追镇河真君当年,辰燕寻也箭术绝顶,尽显君子之风……
如此你来我往,斗了三百余合,杀得非常激烈。
算算时间差不多了,他也发现辰燕寻果然卖了一个破绽——
不愧是宋国倾国培养的绝顶天骄,淘汰了镇河亲传和镇河亲妹的夺冠大热门选手,这个破绽卖得非常隐秘,非有顶尖的战斗嗅觉,不能捕捉。
鲍玄镜完全明白,这个隐秘的破绽就是鱼饵,只钓真正的强者,里面藏着锋利的鱼钩!
类似的战斗陷阱,他没有设计过一千,也有八百了。
当然眼下他需要“看走眼”,他还要调整好自己的战斗姿态,让自己踩中陷阱这件事情,显得更有说服力。要“机缘巧合”地帮对手补完这个陷阱的漏洞,明明挣扎,却跌落,明明争取,却错过……让这场半决赛的失败更具有悲剧性,更有命运感。
当他准备好一切,一脚踩进那陷阱。
才陡然惊醒——
不好,这个是真的破绽!
一场惊天动地的道术碰撞后,混淆的元气团成风球吹走。满场都是半透明的虚光。
【神明镜】的加持下,剑已经往对手的要害去,对手的【雁南飞】不久前刚刚用过,现在还难以重演……
这场战斗居然要赢了!
危急关头,鲍玄镜猛然一抬眼!
眸光飞转千万缕,乍似天女散花,一时香气满园。强行启用受限于境界还并不成熟的瞳术,发起了神魂之争!
好似春去风景哀,漫天桃花瓣。
在辰燕寻本能的、依托于通天宫的神魂反击下,鲍玄镜的瞳术瞬间崩溃,眼睛流下血来,手中的剑也猛地一抖!
这一抖绝对是精髓,他还勉力控制着剑势,展现了恐怖的战斗意志,但剑招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不协调。
微不可察的缝隙,掩盖在疾似游电的剑光里。这都算不上破绽,如邱楚甫之流的大宗天才,根本没办法看到这一剑的问题。但以辰燕寻的绝顶战斗才情,却一定能够捕捉到机会,绝地逢生!
好一个心比天高的少年伯爷,好一个想要毕其功于一役、却被对手抓到机会翻盘的精彩戏本。
鲍玄镜自觉这一战已经可以选入本届黄河之会最佳对局之列,他的灵机一动,为此战加分太多。
但他的剑……却刺到了实处。
这柄爷爷当年亲自为他配上的剑,这柄陪伴了他六年的佩剑……他已经熟悉剑脊上的每一处锻纹,每一道雷印。
此剑虽然削铁如泥,受阻极轻。
他却还是捕捉到了再清楚不过的、剑尖入肉的实感。
神魂桃花尽凋残,自创的怀念当初和爷爷一起春游的、名为【踏莎行】的瞳术,支离破碎地切割着他的目视。
他还本能地闭着流血的眼睛,可是他不用去看,也能感受到辰燕寻的鲜血,正在在自己的剑锋流淌!
怎么回事?
这一剑都躲不过,这么好的机会都把握不了吗?
鲍玄镜猛地睁开带血的眼睛,强行撑住目识,恰看到辰燕寻正吐血倒飞、好似大鹏展翅的身影。
在忍痛逃离剑势、吐血倒飞的时候,这家伙还不忘以箭羽环身,操纵流风。又在虚空之中,埋伏下延绵不绝的箭劲,边退边织网,随时可以组织起疯狂的反击攻势……倒是也当得起天骄的表现。
只是……
未免有点太眼熟了。
这家伙表现绝顶,又不够那么绝顶,瞧来完美,距离完美还差一线——偏偏就留了一隙可以被切入的漏洞。
这不是我鲍某人的戏本吗?!
当然可以理解成辰燕寻已经受了伤,无法完全地掌控自身。
但鲍玄镜怎么看……怎么像在照镜子。
以辰燕寻这一路砍瓜切菜的凶猛表现,何能技穷于此?
说什么宫维章是你一事之师,说好要在内府境做到无法再超越的程度呢?你还不如前几轮啊!
是放出了新的神通,展现了新的杀法,那真正臻于绝顶的战斗才华,却似明珠蒙尘,在这里疏而见漏。
你这一板一眼的宋国君子……竟也放水吗?
究竟怎么回事……
齐国也去威胁对面了?
季国那个死在路边的熊问,还有什么国相、礼卿,还真是齐国人宰的?
景国那都是纸老虎,平时喊得凶,个个鼻孔朝天,实则被太多人盯着,做事束手束脚,只有被栽赃的份!要说凶悍还得是咱们齐国,说干就干。
这得把商丘辰家满门都杀了,把辰巳午都绑起来准备五马分尸了,才能让辰燕寻演得这样卖力吧?
这也……没跟本伯爷商量啊!
演武台上瞬息万变。
鲍玄镜心乱得很,却又没法儿细想。他毕竟不敢打得太假,不敢引人猜疑,害怕叫裁判生厌。
绝世天骄的形象不能有失,台上的表现还需修补,战斗里的失误允许存在,不能一直存在。
管不得那许多!
脑子还在想,身体已经动了。
他踏云而起,抬脚便跨过了冗长的距离。步似闲庭踏叶,身如飞云越海。
这是以此具人身为基础,结合鲍氏家传,借鉴了大齐术库妙法,当然也参考了一点平步青云的仙术,他所独创的绝妙身法……【如意纵】!
脚下流云聚又散,身形一纵复一纵。
他瞬间就追上了倒飞的辰燕寻,身外剑气如龙,咆哮不休,直接撞碎了辰燕寻埋伏在退路上的箭劲阵网。
在他身后,恐怖的气劲随之混同而起,竟似旭日东升。
譬如金乌起旸谷。
他的剑光灿耀,拳头混沌。
一边剑横日月,一边拳开阴阳,其狂放的气势,张扬的杀意,在演武台上如红日将裂。
这少年伯爷的凶悍,叫齐人一时恍惚,仿佛又见当年东域战争里的双子星,称名“剽姚”的那一位!
鲍玄镜发起狠来——你敢真演我,我就真杀了你!
去幽冥演吧!就当我送你回我老家!
举凡强者,无不命途自握。他不相信辰燕寻这样的绝世天骄,会把自己的生死,完全寄托在裁判身上——
他自己就绝对不会。
哪怕姜望再强,他如今再弱。他绝对相信姜望有在生死关头保住他的能力,他也绝对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作赌。
辰燕寻哪怕真的被齐国人威胁了,也不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台上,即便他重视感情胜过自己性命,难道不怕裁判在台上偏袒齐人,甚至勾结齐人,默许给他一个死无对证的结果吗?
但凡辰燕寻有一丁点不放心,就必须要反击!
只要辰燕寻敢在这种情况下掀起反击的声势,他就敢当场落败。毕竟他又是瞳术反噬,又是近身追杀,自身也很合理的进入了强弩之末的状态……
然后他的拳头,就轰平了辰燕寻的鼻梁。
他的剑,贯穿了辰燕寻的心脏!
鲍玄镜明确感受到了辰燕寻的反抗,但还是差了那么一丝,还是叫他摧枯拉朽。
然后……
就没有然后了。
裁判及时出来洗地。
一卷袍袖,抹掉了漫天飞血、绕场剑气。轻松护住辰燕寻的命脉,托住他的心口,将他送到东王谷的医修手中。
内府场的第一场半决赛就这样落下帷幕。
只有鲍玄镜沉默地站在那里,作为胜利者迎接全场的欢呼。
他确实是输了,并非输在实力或演技,输在辰燕寻真的敢寄托生死!
虽然姜望很有信用,很有实力,也确实称得上可靠。
但性命只有一次,死在台上就真的死了。明明还有挣扎的实力……就那么相信姜望吗?
万一疏忽了呢?万一分了心恍了神甚至就是有恶念呢?
鲍玄镜小时候还在镇河真君怀里待过,都不敢这样赌一次。万古艰难唯一死,有望超脱的性命,岂能轻掷?
恐怕也只有这样初出茅庐的牛犊子,真正的少年人,尚不知生命之贵重……
这一刻他承认了辰燕寻的年轻。
又或许……这小子是真的距离绝顶还差一线吗?遇弱则强,遇强则不足?
比赛进行得激烈,黄舍利毕竟紧急完成了换场。把无限制场的观众请离,将内府场的观众请来。总算保住了这点票钱。
前一场的外楼决赛令人愤慨、压抑,这一场的内府半决赛却是太过精彩。精彩得像是有戏本一般。
真实的战斗往往丑态百出,动辄下饭。常常是虚假的赛事才你来我往,高潮迭起……
人们也短暂地忘却了不豫,毫不吝啬掌声与喝彩。
“好剑!”辰燕寻被东王谷的医修抬着往医室走,镇河真君的仙光维系着他的生机,他仍然挣扎着抬起头来,悲伤、落寞、不甘又叹服地看着鲍玄镜。
他的情绪如此丰富,满怀复杂地问:“纵观整场黄河之会,这是你第一次出剑,我输得不冤!此剑何名?”
“其名【寸晖】,家祖所赠。”鲍玄镜淡淡地道。
作为鲍氏顶梁柱,大齐顶级贵族,他应当胜不骄败不馁,他也的确能做到。但他现在胜且馁,感觉对方败且骄……
心里很不愉快。
“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!”辰燕寻喟然赞曰:“情重如此,山海不易,果然好剑!”
两眼一翻,终是松下心神,昏迷了过去。
他安全了。
终于短暂地逃出局外,接下来……
鲍玄镜手中的剑,是一柄三尺剑。剑身沉暗,常态为暗铜色,催发剑气时为灿金色。
听君一言如雷殛,辰燕寻的无心之语,却在赛后真正给了他一剑。
此刻他,顾不上思考接下来决赛该怎么办,也忘了忧虑自己的前路。
他怔怔然看着自己的剑。
他还在娘胎里,就注视鲍府的一切,他记得降生娘胎后的所有事情。当然也记得,当年爷爷鲍易把这柄剑交给他的时候,是怎样说的——
“它啊,名为【寸晖】。你道此名何解?”
那时还很小的他,复诵前几天学的齐国名篇,清脆地道:“折骄阳于方寸,裁天晖于三尺!是很厉害的名字呢!”
他记得那时候爷爷怔了一下,但最后只是摸了摸他的脑袋,笑着说:“对了!好好使用它,不要辜负了这么威风的名字。”
他多么聪明,多么有智慧,洞悉古今之变,明彻天地之本。能够击穿现世意志的排斥,解决天道的恶意,成为这么鲜活的一个人,这么前途远大的绝世天骄。
但他竟然从来都忽略了,这么简单的一个名字,蒙童都记得的一句诗……
“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。”
爷爷啊爷爷。
你是希望孙儿以这三尺剑,斩出胜逾骄阳的剑呢。还是希望我……记得这份血肉亲情呢?
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……我是这样的我?
……
在这样的时刻,败者辰燕寻在昏迷中退场,胜者鲍玄镜对着佩剑惘然。
主裁判已经准备宣布下一组选手上台,赛事解说呼延敬玄正在太虚幻境里滔滔不绝:“趁着这段空闲时间,我们继续先前的话题啊,跟大家探讨一下景国的舆论困境,聊聊堂堂中央帝国为何如此不得人心。为大家解密当年神使敏哈尔中域传道的往事……啊,那个——”
他的声音遽止。
他看到了他的搭档,景国玳山王姬景禄,从天而降,落在了天下台。
“等等!”
这位曾经的富贵王孙,帝室闲人,虽然踏足了武道绝巅,当上了斗厄统帅,仍然有一种懒散的气质。
但这时落在台上,竟似险峰兀立,冷峻嶙峋!
“我是说……那个叫辰燕寻的,先别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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