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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395章 贞明五年

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7697 2025-07-02 20:49

  第1395章 贞明五年

  贞明五年(338)很快便来到了。

  汴水两岸,积雪落满大地。

  村落之中,炊烟,孩童们快活地走来走去,分享着各自的食物。

  田舍夫们换上了平日里舍不得穿的新装,然后互相看着对方,哈哈大笑,仿佛在说你怎么这般人模狗样了?笑过之后,又有几丝满足。

  谁愿意朝不保夕?谁愿意衣食无着?谁愿意辗转沟壑?

  王侯将相们能上青史,他们这些小人物只求阖家团圆、丰衣足食罢了。

  仔细回想一下,今年似乎真没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,但这其实是好事,这意味着他们没被加征赋税,没被派发役,没被驱赶着攻城略地。

  没什么大事,太太平平过了一年,临过年了发现缸里还有不少米,屋檐下还挂着几块肉脯,院墙外堆满了秸秆,几只羊在圈里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你·

  这就是太平盛世的味道。

  田租其实很低,户调也不高,十五天力役拿绢帛折抵也能应付得过来,就是别征兵、

  别发役了,这个真受不了。

  唯愿新的一年中,曾经为大家带来秩序的邵皇帝别征讨四方了,在后宫与皇后、嫔妃们嬉戏不好吗?

  村落不远处的庄园内外,同样透露了过年的气息。

  老庄园主手握太康年间的地契,无需度田,顽固地继续生活在陈留。不过年前一场寒风,让他驾鹤西去,子孙们办完丧事之后,聚在一起商量投奔长沙的姻亲欧阳氏(欧阳建族人)。

  但走归走,年还是要过的,而且要大过。

  他们邀请了许多亲朋故旧,热热闹闹聚在一起,既是庆贺,也是告别。

  这个庄园,大抵是不要了,因为没人买,就像多年来一座座埋没于荒草间的堡壁一样他们的心愿,就只有去到长沙后,朝廷说话算话,不再追着过来度田。

  他们可以帮朝廷稳定南方局势,甚至可以监视有异志的蛮夷首领或地方土族,只要朝廷别收走他们好不容易开垦出来的土地。

  东南方的军府城寨上,军旗冻卷不翻。

  府兵将士们来来往往,一连串门好几天。

  他们一荣俱荣,一损俱损,这么多年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。相互结亲的不知凡几,小孩们出个门,但凡遇到长辈就要叫人。

  长辈们往往笑眯眯地给点见面礼,勉励他们苦练技艺,以后一起上阵拼杀、劫掠。

  家家户户都在杀猪宰羊,美酒一瓮瓮地打开封盖,男人粗豪的笑声随处可闻,体现了他们这个群体的不凡之处。

  喝多了的府兵大着舌头,谈起去年攻打慕容鲜卑的「光辉事迹」。

  谁偷藏了什么东西,谁杀了几个人,谁悄悄按倒了一个小娘子,乃至哪个司马过于古板,哪个部曲将媚上欺下等等,以前不方便说的,这会借着酒劲一股脑讲出来,往往引起一大片附和。

  不过,酒醒之后又有些后悔,然后自失一笑,怕个屁!

  希望今年天子再带他们出去抢一把,最好是哪个富裕之所。

  与乡村不同,汴梁城内就完全是另一幅画风了。

  商贾之家聚在一起,笑意盈盈,感叹天下大治,货殖之道愈发兴盛了。而且,很多以往不曾出现的商品开始大量涌现,极大丰富了市场,给了他们更多的赚钱机会。

  西域胡商驼运而来的带宝石的指环,稀罕物啊,摆放到邸舍中,很快就被人买走。

  荆州输来的漆器是越来越多了,品类也更加丰富,都不用你多嘴,自有识货的人买走交州蔗糖开始出现在各处,让手里屯了一大堆草原蜂蜜的商人大受打击,不过好在蔗糖并不多,蜂蜜又能保存很久,慢慢卖总能卖光。

  胡椒降价的速度比蔗糖快多了,不知道此物更容易种植还是怎么着,总之一月一个价,从最开始的价比黄金变成了府兵都能买。

  从平州运回来的大批毛皮极大冲击了市面,让不少人损失惨重,开过年后,或许该带着积压的皮货去江南看看了,兴许能卖个好价钱。

  众人闲聊之时,纷纷感叹往后做买卖目光「宜放长远」,再拘泥于一州一郡怕是要吃亏,尤其是汴梁这类水陆通衢之地,汇集了太多外来货物了。

  士人们的聚会则更加清雅一些。

  在王衍离世的这一年,清谈的内容有了微小的变化。

  有些善于「钻营」之人在公开场合谈论大道之理,并从申绍的「浮力」引申到了气也有浮力,一时引为热议。

  少府王丹虎继毁掉「太液金丹」后,又毁掉了一种知名丹药的名声:铅丹(四氧化三铅)。

  因为有人服此丹药突然四肢僵直,口不能言,她亲炼此丹,得黄丹,服之呕吐不止,

  亦有毒。

  她将铅丹称为「红铅」,将炼出来的黄丹称为「黄铅」,录入天工院辑文之中,很快遭到了葛洪的质疑。

  消息传出之后,土人们也议论纷纷,盖因很多人觉得铅丹「性凉而无毒」,且不少医者还用此物治病呢,你是要挑战天下所有医者吗?

  这就是如今的大梁朝,比起多年前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,且还在继续下去。

  是是非非,今人难以辨明,或许只能留待后人评断了。

  ******

  正月十五过后,汴梁城内的公卿官员们已在进行着搬迁前的准备工作。

  邵勋看着仙居殿内曾经熟悉的一草一木,微有怅然。

  该走了,人总要向前看。

  人生的旅途,本就如此。曾经有许多人陪着他走,有人陪到一半离开了,有人还陪在他身边。而他,何尝又不是其他人人生旅途上的陪伴者呢?

  锚定他人生的坐标慢慢消失,他现在需要锚定新的坐标,或许便是这个天下吧。

  有了坐标,他就不会迷茫,他就能继续前行,直到生命的尽头。

  来到沙海之畔时,邵勋见到了鸿胪卿王丰、凉城郡公元真这对舅甥以及梁芬之孙梁彰。

  王丰是入宫看望妹妹的,梁彰则随母亲入宫看望皇后。

  邵勋和王丰在前面走看。

  元真、梁彰二小儿落在后面,嘀嘀咕咕。

  「客奴,你这个小名是谁取的?」元真好奇地问道。

  「祖父取的。」梁彰穿着一袭海豹皮裘,十分惹眼。

  「为何取这名字?」元真问道。

  王丰轻咳了一声,提醒外甥别追根问底。

  梁彰倒不怎么在意,只听他回道:「祖父说我是梁家的客人,故名‘客奴」。」

  元真忍不住笑了。

  邵勋则笑不出来。

  童言无忌,童言无忌!小孩懂什么?

  「王卿入汴有些时日了,一切可好?」邵勋问道。

  「汴梁之繁华,平城不能比,臣非常满意。」王丰说道。

  「与你一起南下之人呢?」

  「各有心思。不过得宅邸、钱帛赏赐后,大体满意。」

  邵勋点了点头,这应该是真话。

  部落可以交给亲族,自己南下当官,有什么不满意的?除了夏天热一些之外,汴梁的一切都是拓跋代没法比的。

  邵勋也相信王丰说的是真话。盖因没他的扶持,他可未必能活到现在,真当鲜卑贵人们提不动刀了?王丰没有选择。

  「除汴梁繁华之外,可还说了别的什么?」邵勋又问道。

  「对陛下为他们评定‘塞姓」欣喜不已。」王丰回道。

  「塞姓」就是以前的「虏姓」,因为胡虏之名分隔太过明显了,故改为「塞姓」,即塞上之姓也。

  第一批评的就是拓跋、仆固、窦、兰、封、娄、韩、元、代等姓氏,都是拓跋鲜卑地界上十多年来洗牌的结果。

  曾经显赫一时的贺兰、独孤、长孙等姓氏还存在着,却没被评上门第,将来能不能翻身,可就不好说了。

  总体来说,邵勋的心胸还是很宽广的。

  贺兰蔼头有族人远遁他乡,近年来偷偷跑回来,也都得到赦免了。将来若能立功,并非没有抬其门第的可能。

  门第这种东西,中原不少人厌恶,但胡人是真爱,仿佛他们生来就要定个高下贵贱,

  争个你死我活。

  你喜欢,那就给你,以后不要后悔。

  「太学、国子学会录一批拓跋鲜卑子弟入学,你觉得能录多少人?」邵勋问道。

  「平城十余人,盛乐寥寥数人而已。」王夫人清脆的声音在后面响起。

  「不错了。」邵勋笑道:「礼之你拟一份名单上来,尽快。」

  「是。」王丰很高兴,这是天子送给他的一份礼物。

  太学、国子学的名额越来越值钱了,因为真的能做官,所有经他推荐入学的诸部子弟,将来都要承他的情。

  邵勋挥了挥手,让王丰退下,然后转过身,看向两小儿。

  两人还在聊个不停。

  「客奴你练武几年了?」元真小声问道。

  「三年。」

  「不读书了?」

  「天天读啊。」梁彰奇怪地看了元真一眼。

  「昨日见你骑着果下马,以后别骑了,我送你一匹大马。」元真说道。

  「我也早不想骑了,可是阿娘非要我骑,我都觉得丢人。」

  梁彰说这话时似乎觉得有些害臊,难为情地低下了头。

  邵勋、王氏相视一笑。

  「正旦那么多酋豪来拜会,你还不放心,非得旁敲侧击?」王银玲挽着邵勋,轻声问道。

  她八个多月前刚生下孩子,胸口胀蓬蓬的,挽得又很用力,以至于邵勋怀疑她是故意的。

 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,换成楼着女人的腰,说道:「毕竟不是小事。元真年后要回凉城了,我总得问清楚。」

  「几时走?」

  「三月吧。」邵勋说道:「入秋之后,按习俗应该要大阅部伍吧?」

  「嗯。」王夫人对此门清。

  三月出发,四月抵达,五月却霜,八月秋高气爽,草原单于一般要大阅部伍,进山狩猎。

  「九月安排好诸事后,再回洛阳陪伴你我。」邵勋说道。

  王银玲闻言嗯了一声,然后不再像之前那般作怪了,静静依偎在邵勋身边。

  孩儿们落得有点远了,说话声隐隐约约。

  「客奴,好好练武,以后我执塑冲杀,你挽弓杀敌,我们去抢宇文家的女人。」

  「还不如抢马呢,女人有那么好?我都烦她们。」

  「兴许抢来的不一样吧,阿爷就喜欢抢—

  邵勋脸一黑。

  王银玲扑在他怀里,笑个不停。

  「抢来的确实不一样。」邵勋抱着女人,轻笑道。

  「下辈子不用你抢,我主动送上门好不好?」王银玲说道。

  「好啊,一言为定。」邵勋笑道。

  正月二十,邵勋下诏移驾,于月底返回洛阳。时隔五年之后,洛阳迎回了它的主人。

  与此同时,今年的一系列安排正式展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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